EX1 梦见黑猫
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这个声音犹如梦中的低鸣,似有似无,在头顶四周回旋着,也不知是世界在回旋,还是听者在自转。少年睁开眼,看到的却只是一片黑色的迷雾。
“二拜高堂——”
声音传来的地方,有一顶圆月。但除此之外,这个世界便空无一物。黑雾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地平线,而之上的部分,则是犹如被稀释的墨汁浸湿的宣纸一般,是一片污浊的白。
“夫妻对拜——”
少年向前走了一步。然而,凉彻骨髓的恐惧感却让他停下了脚步。透过那层厚重的黑雾,他注意到了,自己脚下的黑色大地,是有限的。
在黑色的大地之外,便是看不到尽头的,无情地延伸至黑雾尽头的无限深渊。他的立足之处,仅仅是一米宽度的狭小的窄道。而他的前方,便是名为悬崖的道路的终点。
回过头,那条窄道在向后延伸着,很快便融进了厚重的黑雾之中。
搜寻自己的记忆,虽然很多细节都记忆不清,但基本还是能够意识到,现在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境。少年蹲了下来,触摸着脚下的土地,手感到了阻碍,却没有实体的感觉。
那些黑土,摸起来,不像土,不像沙石,更不像铁或者玻璃,非要形容的话——不过是,由概念集合而成的固态的空气。
这个时候,无边的黑雾中,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。由于四周空无一物,它轻易地吸引了少年的注意。等到它走近后,少年才发现,他注意到的仅仅是一道非常微弱的亮光。
——发射着淡淡白光的,黑猫的眼睛。
那是一个只能称呼为“黑猫”的物品,但是,却和平时见到的黑猫有极大的不同。首先,它的身体是一片纯黑,仿佛将所有的光线吸入了体内,那片黑纯粹的不包含丝毫杂色,因此,偏离了现实的范畴。
与其说是黑猫,不如说,那是一个以黑猫形态出现的影。
与身体的漆黑相反,它巨大的椭圆状的眼睛,除去中间的细长瞳仁,是一片纯粹的白。这份白虽然发出的光芒非常微弱,但由于过于纯净,在这个黑色的世界,依然让少年感到如同灯塔直射般耀眼。
黑猫迈着精确,镇定,优雅的步子,在空无一物的黑雾之上行走着,终于,走到了少年面前。
接着,这只黑猫说话了。
语调上听不出音调和婉转,却将纯粹的概念融入了话语中,除了表达含义的短句外,竟也附加着强烈的感情,让听到它的声音的少年,因为这过于强烈的震撼,坐倒在地。
“你又来了吗?”
回过神后,少年才理解到,黑猫所说的只是如同招呼般普通的话语。
“嗯。”
少年回应道。等待了一段时间,待心情回复后,才想起了自己的疑问。
“为什么说‘又’?”
即使提问了,黑猫也像没听到一样,抬起爪子,仔细地舔舐自己身上的每一寸毛发。
猫这种生物,虽然和狗一样常年陪伴在人类身边,但一次都没有被真正驯化过。和狗的无条件附属不同,它仅仅是由于互利关系才和人类保持着同栖关系。因此,即使它不予理会,少年也无法感到任何与愤怒、失望相关的情绪。那并不在他们的契约书中,即使是如此接近的两人,终究是不同的个体。
过了许久,黑猫才用尾巴指着中断的道路的前方,平静地问道:
“你应该问的,是那个声音的来源吧?”
一拜天地——
二拜高堂——
夫妻对拜——
想起了这些由音节拼凑而成的言语,少年突然再次跪倒在地。
少年终于想起了这个地方,这个他曾经在梦中无数次进入的地方,以及已经有过无数次交谈的神秘的黑猫。
黑色的雾气正在慢慢散去,整个世界展示出了它的真貌。悬崖下,是延伸到视觉极限的断面,少年在这个地方,看到了最接近于无限的世界。
接着,他望向了道路的延长线所指的远方。虽然目不可视,那里一定有等待着他的到来的世界吧?否则,为何要让他听到那个声音呢?为何听到这个声音,他将会心疼到期盼死去?
这里是哪里?
这里既是你从过去去往未来的征途,也是你寻求真正自我的的返程。
那里是哪里?
那里是你的彼岸。是我们最初相见的陆地,也是我们最后相别的**。
我是谁?
你是现在。由日常的记忆累积而成的现在,构筑了你。
你是谁?
猫微笑了,椭圆形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亮色的细缝。
少年脚下的地面化为了碎片。于是,坠落。在最后一刻,他看来到是如影般存在的黑猫,投射在断面的影,以及不断坠落的自己投射在断面上,同样的影。
梦见黑猫。
少年,最终会从梦中醒来。
为了迎接他的明天,他必须强行忘记梦中的一切。在那个世界,没有黑猫,也没有那遥远的结婚仪式。
这一切,不过是个梦。而他,必须回到他所拥有的日常。
不断地重复着想起和遗忘的螺旋。
——直至到达彼岸的那一天终于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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